|
西尔凡·蒂松是一位法国的畅销书作家,他写的关于隐居的书《来自森林的安慰》已经由艾伦.莱恩出版社出版了。本文披露了他寻求孤独的心路历程和在西伯利亚贝加尔湖边的隐居生活。
2003年我第一次在贝加尔湖边居住。沿着湖边漫步,我发现相隔一定的距离就有一座小屋,里面住着的隐居者过着不可思议的快乐生活。五年后我有机会与一位护林员在一间传统的俄罗斯小木屋里住了三天,屋子坐落在贝加尔湖的东岸上。晚上我们喝伏特加下棋,白天我帮他收起撒下的渔网。我们很少说话,但两人都花许多时间来读书。就在此时我允诺自己,在到四十岁之前要独自到这样的小木屋里住上几个月。
于是在两年前我离开了在巴黎的家,到贝加尔湖西岸的一座小屋里住了六个月。我住的地方离文明社会很远——到最近的村庄要步行六天,到最近的邻居家要走上一天,而且没有道路可以通往我住的地方。
我想试着过一种简单生活并且索回自己的时间。我想要去感受生活,去理解对着风景沉思会是怎样一种感觉,而不是像我在以前的旅行中只是收获在道路上行走过的公里数。我做过许多次探险旅行(1997年徒步翻越喜马拉雅山,2003年走过古拉格逃亡者的小道,从西伯利亚的雅库茨克一直到了加尔各答)。但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我想要治愈的疾病。
贝加尔湖有395英里长,49英里宽,1642米深(刚好一英里多一点),它已经有2500万年的历史了。我到达湖边时是在二月份,气温降到了零下30摄氏度,湖面上结的冰超过了一米厚。我坐在一辆卡车里从湖面上开过。
我的小屋坐落在雪松林中的一片空地上,是一位地质学家在1980年代建造的,这个地方位于贝加尔莉娜自然保护区的北部。小屋的主人瓦罗嘉是一位护林员,他和妻子鲁德米拉在这里住了15年,但后来他们想要搬到伊库茨克去了。在保护区里护林员之间相间的距离大约为19英里。
小屋坐落在山脚下,背后的山高1981米。小屋四周是松柏科的针叶林,在屋里能观赏到湖景。白雪已经覆盖了屋顶,屋梁呈现出姜汁面包的颜色。屋子里的面积有9平方米,取暖是靠一个噪音很大的铸铁炉子,对于这位特别伙伴的鼾声我觉得还能忍受。小屋有两扇窗,从其中的一扇窗朝东眺望,我可以看见60英里以外在布里亚特境内的雪峰。冬天的森林像是一块披在大地肩膀上的银色毛皮。
我带了很多装备:斧头和菜刀、钓鱼竿、煤油灯、冰钻、锯子、雪地靴、烈酒和伏特加、雪茄、粮食(意面、大米、辣椒酱、咖啡),还有一个差不多有80本书的小小图书馆。
你无法预计到六个月后你会有怎样的情绪,于是我精心挑选了随身携带的图书。人们很容易犯这样的错误,即只挑选难度大的书籍。你以为你只需要高端的,哲理性的和理想主义的作品,然后过了十天你就想把这些书扔了去读一本侦探小说。
我挑选了题材广泛的有关哲学、诗歌、文学和自然的书籍。米歇尔·德昂的忧郁,劳伦斯的感性,还有一些哲学家(尼采、叔本华、斯多葛学派),萨德和卡萨诺瓦可以让我血脉膨胀。还有一些适合林中生活的书:丹尼尔·笛福的神话,格雷·奥尔的激进,阿尔多·李奥帕德的伦理。从某种角度来看,我的全部经历就是把一家图书馆放进了树林里。
如果没有书我很快就会发疯,一本书就是一种让别人和你在一起的方式。在我的一生中第一次能做到从头到尾不停顿地看完一本书,有时连续看上八小时。
我把一天的时间分成两部分。在上午我做精神层面的事情:阅读,写作,抽烟,学写诗,朝窗外眺望。到了下午我干一些体力活:在冰面上钻洞,钓鱼,穿着雪地靴在我小小的王国周围奔走,砍柴。
由于行动范围受到了限制,人对于每一种体验的感受变得更加深刻。荒岛余生者有着绝对的自由,但只是在他那小小的荒岛上。
在小屋里生活的人很快会进入一种抑郁状态,或者说小屋热病状态。因为你见不到任何人,你可以躺在床上喝伏特加,但没有人会来和你说话。所以安排好各种活动来打发时间很重要,就像僧侣一样。或者也可以像鲁滨孙所做的那样——尽管他遭遇沉船只剩下孤身一人,每天晚上他还是穿戴整齐去用晚餐。这种在只有一人的情况下还是像在城里生活时一样把自己穿戴起来就是一种故意的行为。
这种生活的愉悦之处是行为的重复。每一天都是昨天的镜子,也是明天的草图。你固然可以在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中找到快乐,也可以因为预先知道会发生什么而开心。这是一种平静而节奏缓慢的生活,但你因此而变得很富有。
我精力充沛有活动身体的需要,于是我每天都去徒步和攀爬小屋四周的高山。有时我带上一顶帐篷走进原野到树林里去露营。在冰封的湖面上滑冰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我也依靠一些从文明社会带来的物品来让自己过得开心,其中包括伏特加和雪茄。我欣赏这样一种想法——生活在遥远的旷野里但不缺乏某些奢侈品。这样你的生活能得到平衡,让自己在古老和奢华这两种对比鲜明的体验之间游移。在零下30摄氏度的气温下在雪中徒步和钓鱼之后,能抽着哈瓦那雪茄读中国诗歌,这是一件多么快意的事情。
虽然我一个人生活,但也并非真正与世隔绝。真正的隐居者年复一年地独自一人,而对于我来说这只是一件相对的事情。
我有时去访问居住在附近的人,而我自己也经常有访客——他们中有些人我认识,有些是正好穿过湖区的陌生人。他们往往只在我这里待上几个小时,所以不会太干扰我孤独的生活。不管怎样我也不想做得太极端,过上一种太有挑战性和难度很大的生活。我要的只是一种体验。
在离我的小屋31英里的地方有一个气象站,通过管理气象站的谢尔盖和娜塔莎夫妇我遇到了两位西伯利亚渔民萨夏和尤拉。他们是典型的俄罗斯人——身材高大强壮,嗓音响亮喜好喝酒,精力充沛慷慨大方。他们还与荒原保持着血肉联系,假如你让他们住在城市里他们看上去就像头大象。
他们过着质朴的生活,这是一种强度很高但意义重要的生活。他们很享受这种生活,虽然他们完全意识到这种生活的好处和弊端。从物质条件上来看生活很困难,在酷寒中生活在森林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你到了50岁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70岁了。但他们肯定不会到城市里去生活,因为他们知道这样他们会失去在这里生活享受到的自由。他们宁愿在野外过着开心的生活也不愿意到城里去让自己慢慢衰老。
米兰·昆德拉说过,因为在俄国历史上没有出现过一位杰出人物,也没有发生过文艺复兴,所以俄国人的思维仍像在中世纪一样处于一种非理性和不可思议的状态。我在这些人身上就发现了这种品性,他们不会说一些肤浅的东西,而只说有智慧的事情。他们像我一样话不是很多,不必设法去维持一场谈话是一件好事情。为什么与他人一起生活不容易?因为你总是要找到一些可以交谈的话题。我想起自己在巴黎的日子,我惴惴不安的到处对我并不真正认识的人说着“很好,谢谢你”和“让我们很快再见面”这一类的话语,他们也好像是惊恐不已地对我说着同样的话。
人类在自我关注上投入了多少时间和精力不可思议。由于他人的存在世界消退了,孤独能使人重新感受到事物的乐趣。唯一能使人获得自由的是独孤,此时你仍遵循着自然的法则,有着自我的约束和戒律。但只要和一个别人在一起,你就将开始受到他人的胁迫和限制并且为此做出妥协。
我并不害怕无聊,有比无聊更大的痛苦——不能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分享那些美丽的时刻。孤独就是让别人错失了和自己一起享受美妙人生的机会。
在我离开巴黎前有人告诫我无聊将是我的死敌,我会无聊死的!我礼貌地听完了他们的劝告,对我说这些话的人认为他们自己是很懂得找乐子的人。“只剩下我一人,让我来养活自己,真的,用我自己的力量,这不累人。”卢梭在他的《一位孤独行者的幻想》中写道。
到了四月份有人给了我两条狗,艾卡和贝克。狗可以帮助我战胜孤独,而且在熊走近时它们会吠叫,到了五月底熊就要结束冬眠出来觅食了。
5月22日湖面解冻了,一切发生得很突然——刮起了一场风暴然后冰块就破裂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伟大的力量,就像是大自然发动的一场战争。在西方我们会说春天开始了,进入春天了。而在西伯利亚没有进入春天的过渡期,一切都很快速,在10分钟之内冬天就败下阵来了。
在那个月份里我坐在桌旁观看着冰雪消融。水渗透到每个地方,把地面染上了块块黑斑。然后来自南方的水鸟飞临到了开阔地上,它们热切地开始寻觅配偶并在洁净的水中嬉闹玩耍。雄鹰在高翔,鹅们成群结队地四处游走,海鸥忙着俯冲潜水。奇怪的是蝴蝶竟然还活着,它们在空中翩翩起舞。
生活在针叶林中让我心满意足,因为我感到自己从属于大自然。这不像你翻过一座高山,到了山边上你感到自己只是一个陌生人。住在一个地方让你感到自己是森林的一部分,就像是熊、鱼或鸟一样。
到六月份动物需要为繁殖后代补充体力,这时表现出一个生命循环中的问题:苏醒的五月和丰盛的七月,六月怎样才能跨过前后两个月份之间的沟坎?大自然中来了……苍蝇,到了七月则有了许多臭虫。
7月28日我告别了贝加尔湖。在我来到这里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找到居住在这里的力量,当我离去时我知道自己将会回来。我经常在炎热的阳光下躺在吊床上。我在平滑如镜的湖面上划着独木舟,湖水中的倒影如此清晰你难以分辨哪一半是虚哪一半是实。在法国国庆日那一天有两位朋友从法国来看我,我们在湖边举起法国国旗,令人惊奇地喝下了三瓶伏特加。
隐居是一种反叛,在贝加尔湖的前哨地莫斯科当局的控制很弱。城市里的自由主义者,左翼分子,革命家和上层中产阶级公民都需要付钱购买面包,燃气和缴纳税款,而隐居者对于国家既不索取也不给予,他消失在树林中然后在那里生生不息。他的隐居造成了政府财政收入的损失,而给政府造成损失才是真正革命家们的目标。
我不能永久居住在小屋里,但我已经几次回到过针叶林中去,并且知道自己会再次去体验隐居生活,时间也许会更长一些。几年前我发现了阿尔及利亚的沙漠,我觉得沙漠是隐居的好地方,是没有树木的针叶林。
我仍在漫游,但我对旅行已经不再那么痴迷了。我的经历使我明白,要让自己不再感到时间飞逝的最好办法是在某个地方坐下休憩片刻。我发现生活在寂静中能让人神清气爽,静观时间的行进比里程的积累要更加丰盛,你的眼睛永远不会对壮丽的景色感到疲劳。
我敢肯定今天有许多人想做我做过的事情。我想有越来越多的人有时会感到有需要让自己逃离现代生活,然后再回来过一种更简朴的生活。我所做的正是这样一件事,只是做得比较激进而已,但你也可以在家里就做到让自己回到森林。时间是我们所拥有的最宝贵的财富,我们每个人一天都有24个小时,但我们都在任意挥霍这种财富,尤其是使用了那些电子产品之后。总是能让别人联系上你是自由受损的开始,这是我们对囚犯的要求,电子产品就像是我们的电子标签。总是有人来侵占你的时间,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第一个行动是扔掉你的手机。试一试在三小时的时间里不用手机,在这段时间里写作,阅读或做一些事情。
俄罗斯人知道在有不利情况发生时针叶林总在那里。你知道在世界上,在森林里有一幢小木屋,在那里你有可能去做某些事情,你能从中得到来自生命的单纯的快乐,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所以全世界拒绝与政府合作的人,到树林中去!在那里有你需要的慰藉在等着你。
-------------------------
文中倒数第二段说到,第一个行动是扔掉你的手机。我已经三天没有用过手机了,也挺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