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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拿裤子去改裤头，裁缝店在菜市场的一角，是一个小小的店面，两个女师傅埋头干活，看起来生意不错；我站等了一会儿，其中一位师傅大姐才站起来抬起头看我，略带歉意地笑了一下，用眼光询问；我忙说：改裤头。大姐也没说话，转出来给我量了尺寸，然后确定一个数，我说：再小半寸。大姐略显迟疑，抬眼看我：会紧的。我说：小半寸。一个月后，我才又一次穿这条裤子，我惊讶地发现，裤头竟然还是松了。
我的腰围像潮水一样涨了又落、落了又涨已经好多次了。妻曾戏谑我说：三落三起啊，赶上邓爷爷了。我回她道：还不是拜你所赐，每回残羹剩饭都让我殿后。世间最容易的事啊，莫过于怪罪于人，只要你熟练地学会了这一招，便能让自己名正言顺心安理得地放纵而不受内心煎熬。可有一天，我忽然感觉到自己生命多么无言的苍白，苍白得只剩下麻木，麻木的上班下班，麻木的吃饭睡觉，麻木的嘻嘻哈哈；于是，我想找一件事来刺痛这麻木的神经，“那就跑步吧，”我对自己说，“让生命燃烧。”就这样，我开始了跑步。
跑步可以减肥，这也是我选择跑步的原因之一。很多人说，连体重都控制不了的人，怎么控制人生？说实话，这话高看了控制体重的作用，控制体重可以控制胆固醇脂肪肝，那倒是可以的，但控制人生就有点蹬鼻子上脸、给点阳光就灿烂了。可棘手的问题不在这。跑着跑着，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竟然爱上了跑步，爱上了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感觉，这是一件要命的事情，就像本来想逢场作戏的，哪知情陷泥潭不能自拔，逢场作戏可以风流倜傥进退自如，而情陷泥潭便就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了。于是，我跑步的公里数持续增加，从三公里到五公里，从五公里到八公里，从八公里到十二公里，而单公里所用时间却持续下降。然后，问题接踵而至。先是一位我极为敬重的长辈对我谆谆教导，他说，跑步嘛一周两三次、每次半个小时足矣，这种几个小时的跑，既浪费时间又于身无益。确如他所言。那次用六十九分钟跑完了十二公里后，这是一次不小的进步，说明我可以比较轻松地跑进了一小时十公里，可第二天，我膝盖就出问题了；开始隐隐作痛，我不为所动，休息一天，接着继续跑十二公里，然后，我的膝盖连走路迈腿都疼痛不堪。不得已，我只能休息一个星期，然后又慢慢地从三公里开始往上跑。
我不应该遭遇伤痛的，因为我做了很多准备，仅仅关于跑步的书，我就买了很多本，而且仔细学习认真笔记，什么跑步姿势、跑量安排、饮食要求等都胸有成竹，可是，膝盖疼痛还是不期而至，不受控制，看来控制人生确实不容易。关于饮食，我也自觉不自觉地改变许多，原来嗜肉如命，后来素食一个月也不以为苦。有一次宴请亲朋，我亲自下厨，忙了一个下午，炒了一桌子荤素搭配的菜；大家吃得尽兴，有说有笑的；第二天一回忆，我惊讶地发现，竟然没吃一块肉，吃得全是素菜，这可是下意识的选择。这个下意识的选择让我琢磨了很久，以前的我是无肉不欢的，也曾因为吃肉太过，患上脂肪肝高血脂什么的，可跑了步、看了关于跑步的书之后，行为习惯竟然悄然改变了，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不已。
于是，我想到一句俗语“千金难买我乐意”，多少理性、明智、威逼利诱往往抵不住“我乐意”三个字；孔子也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刚开始跑步时，是出于减肥之目的，可跑着跑着，减肥不是目的了，只是跑步本身的一个副产品，减肥是为了更久更快的跑步了。即使如此，减肥还是卓有成效的，减了近三十斤，很多人是这样比喻的：你想知道减掉三十斤肉是什么感觉吗？你上街买三十斤猪肉挂在腰间走回来就知道了。这个比喻在春上村树的《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里也说过。可现在，这个感觉也不能令我有多少快感，换言之，我的兴趣已不在这里。
前段时间曾读一篇文章《你是想读书，还是想读完书》，读后颇有感触；虽然“想读书”和“读完书”仅一字之差，然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想读书是一种兴趣，是“我乐意”读书，而读完书是一种任务，是责任，是义务，是我应该读书，我应该赶紧读完书然后去干别的更重要的事。我曾遇到一位长辈，口若悬河，他说他一年要读多少多少本书，连他女儿一个暑假也要读多少多少本书；我仰望着听，心里却颇不以为然：读书不在于多少，而在于消化吸收，就像你吃了多少和消化了多少不是一回事，如果吃了而不消化，那还不是白白地奉还给大自然。
我又想起新东方俞敏洪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有人问我怎么才能不浪费时间，我说忘掉时间才是真正的不浪费时间。如果做一件事情专注到忘掉时间，就意味着全心投入。只要这件事本身是有意义的，就一定会有所成就。凡是我们每天赶时间的事情，大部分是没有意义、浪费时间的事情。”我认为唯有“我乐意”才能忘掉时间。鲁迅说：时间就是生命。不浪费时间才能不浪费生命，可只有沉迷其中，乐在其中，才能真正的不浪费生命。比如“读完书”，常常会感觉到时间在耳边呼啸，如果计划一个小时读多少页书，就会时不时从读书的状态中跳了出来，回过头去统计：到底读了多少页了？而回头统计的时间便是浪费了的时间。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虽不敢妄言、也不曾妄想成为什么大事业、大学问者，然而过小日子也是需要那么一点儿境界的，有那么一点儿境界，人生才多出一点儿趣味，生命才不那么苍白，不那么荒芜；我常遇到一些人，他们左一个无聊右一个无聊地叹息，我常替他们担忧会不会在无聊叹息声中白白耗尽苍天赐予的短短几十年光阴。
何为小日子的境界呢？第一境界是找“我乐意”，即使望断天涯路也要找到。有人喜欢旅游，去旅游好了，有人喜欢读书，安静读书好了，有人想升官发财，觥筹交错好了；第二境界是对于“我乐意”，不论是事，是情，是念，忘我投入，忘掉时间，衣带渐宽终不悔；第三境界是等，耐心的等，等时间发酵，等春生秋实，等那个人出现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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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照妖镜
